三中和八中都是教学质量很差的高中,口碑差不多,我却只能二选一。
汪如菊跟何其贵商量了一下,认为三中在市中心,出了校门就是闹市,学习环境不如八中,我既然那么想上高中,肯定是会好好学习的,不如去上位于郊区的八中,于是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下来。
既然都已经确定了,我便也只好认了命,默默地等待着开学的日子。虽然仍感到遗憾,但心情比之前好了很多。又恢复了看书、看电视,偶尔帮家里做点家务的日子。
以前,汪如菊是不要求我做饭的。这个暑假,许是因为我没考好,她突然发现,我这个女儿是个废物点心,除了读书什么都不会,很让她头疼,她开始要求我做家务了。
上午,她照例出门收破烂,留我们三个孩子在家。她让我早上起来先去小河里洗一家人的衣服,十点多钟去菜园摘菜,回来洗干净,电饭煲里煮米饭,做两个菜一个汤。傍晚的时候,把粥煮上,出门去集市上买馒头,回来炒两个菜,给全家人吃。我做饭,采莲洗碗,鹏程收拾桌子扫地,每个人都有事情做。
上午要洗衣服准备饭菜,通常是没有时间的,中午若不睡觉的话,却有一下午的空闲时间。七月下旬的某天中午两点多钟,何其贵和汪如菊在午休,我在房间看书,李婷婷来叫采莲出去玩。
采莲让李婷婷等一下,她对着书桌上的小镜子摆弄她的头发。一会儿扎个马尾,一会儿扎个双马尾,一会儿编个辫子,弄了半天都拆了,最后挽了个丸子头才算满意。李婷婷以为可以走了,说:“那我们走吧!”
采莲说:“再等等。”
采莲从她的抽屉里摸出了一管润唇膏,打开涂在嘴巴上,抿了抿照了照镜子。奇怪的事情发生了,半透明的唇膏抹在嘴巴上,没一会儿嘴巴居然变得红艳艳的。
我很好奇,问:“这是什么?”
“变色唇膏。”采莲说。说完又多涂了点儿。
“给我试试。”我说。
采莲递给了我,我也涂了,嘴巴变得好看了。
我把唇膏递给采莲,问她:“你们去哪里?”
“铁路上玩。”采莲说。
我很小的时候就喜欢去铁路上玩。我问:“你们两个人去吗?我跟你们一起去吧!”
说着,我就放下手里的书,准备起身跟采莲一起出门。
采莲看了看我,说:“你还是不要去了吧!你不觉得你很丢人吗?”
中考成绩出来到现在二十多天了,采莲很少跟我说话。即使我想跟她说话,她也不怎么说话。我不知道她是怎么了,我以为,我上了个初三,住了一年的校,我们很少聊天,已经不亲密了。
无论如何,她始终是我的妹妹,我是她的姐姐,即使她不愿意跟我说话,我们还是很亲很亲的。我却没想到,她会跟我说出这种话。她这句话说完,我就愣住了。
而采莲,她不管我发愣,直接就走了。
李婷婷看出来我的尴尬,她打圆场笑着说:“我们出去玩的有六个人,好几个是镇二中的学生,你都不认识。”
我胡乱点点头“嗯”了声,没有说话。
那天下午,我一直在想,采莲为什么会跟我说出这种话,是有人嘲笑她了吗?当年,我是安苑村小唯一一个考上镇一中的人,小学老师都会跟采莲说,让她好好学习,像姐姐一样考上镇一中。这一次,我不仅没考上市一中,连市二中都没考上,估计也有人拿这件事情取笑她了吧!
就连汪如菊待在家里,都有邻居主动找上门来跟她说,不要让我上高中。
我躲在家里不出门,不跟亲戚邻居们接触,除了心情不好,也是为了躲避难听的话,难看的目光。
采莲是每天都会出去跟李婷婷她们玩,大概那些本来想说给我听的话,都被拿去说给她听了吧!我还真是连累她了。可是,没考上高中,我已经够难受了,她还跟我说这么尖刻的话,这又是何必呢!
一整个下午,我都心烦意乱的。看书的时候心烦意乱,煮粥的时候心烦意乱,买馒头的时候心烦意乱,炒菜的时候心烦意乱;坐着心烦意乱,躺着心烦意乱,走路心烦意乱,不坐不躺不走路依然心烦意乱。我盼着采莲回来,又害怕她回来。
她才对我说了难听话,自我保护的本能让我想要躲着她。可我又希望她早点回来,我好问问她,为什么她要对我说那些话,我招她惹她了?
做晚饭的时候,采莲没回来;饭做好了,采莲没回来;吃饭的时候,采莲没回来;吃完饭了,采莲依然没回来。
汪如菊下午通常会去卖破烂或捡破烂,到家通常天都快黑了。吃完晚饭洗完碗,差不多也快八点了,可是采莲依然没有回来。
铁路离镇中心很近,走路过去十几分钟。那年头,BB机都还没普及,采莲不回来,也不给家里打电话,我们还真联系不上她。
李婷婷也没回来。张阿姨到我家跟汪如菊商量着,要不要出去找孩子。汪如菊答应了,换了衣服拿了手电筒就跟张阿姨一起出门了,还交代我和鹏程好好待在家里,哪里都不要去。交代何其贵不要出去打牌,在家里看着两个孩子。
我本来不想去的,可是我有些担心采莲,我还是跟着她们一起出门了。
我说,不跟她们去铁路,我送她们到马路边儿,汪如菊同意了。我们还没走到国道上,采莲和李婷婷回来了。张阿姨还没说话,汪如菊就骂采莲:“死哪儿去了?不回来吃饭也不说一声。”
采莲低着头没说话。
汪如菊本来火气很大,见采莲低着头不吭声,就骂不出来了。采莲总是这样,每次父母想要对她发脾气的时候,她都会低着头装鹌鹑。柔弱无助的表情,是最好的灭火器。这让我很羡慕,却学不来。
汪如菊问采莲:“吃饭了吗?”
“吃了。”采莲说。
“吃的什么?”汪如菊问。
“街上吃的。”采莲答非所问。
采莲走得很快。我们一行五六个人,采莲急匆匆走在最前面,不一会儿,她就先到家了,到家她就钻到房间里了。
汪如菊叫她:“不洗澡不刷牙你就睡觉啊?”
“马上。”采莲嘴上应着,却没有行动。
汪如菊见采莲回来了,也就放心了,回房间睡觉去了。
因为下午发生的事情,我心里仍然有气,就一直板着脸没搭理采莲,然而我眼睛的余光,却一直在偷偷观察采莲。她背对着床,背对着我,在书桌前磨磨蹭蹭,也不知道在磨蹭什么。过了很长时间,汪如菊吼鹏程关灯的声音传进屋里,采莲依然还在磨蹭。
又过了会儿,堂屋对面汪如菊他们睡的屋子安静了下来,采莲才去洗澡。洗了很长时间,长到我都没耐心等她问她中午为什么要说出那些话了。
采莲上了床,在我脚那头躺下了,我们谁都没有说话。又过了很长时间,采莲突然叫我:“姐姐。”
我气鼓鼓地、闷声闷气地“嗯?”了一声。
“姐姐,我今天被人欺负了。”采莲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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